loader

扶助 弱小捍衛民國:農業援非故事

Foto

去年5月,布吉納法索宣布與中華民國斷交,轉身與中國大陸建交大陸外交部長王毅在建交儀式上喊出:「中非雙方都期盼著早日實現「大團圓」,照一張「全家福」。今天,我們朝著這個目標又邁近一步。現在,非洲只有一個國家還沒有同中國建交。我們真誠希望這個國家早日加入中非友好大家庭。」這話被認為是針對台灣僅存的非洲友邦史瓦帝尼而來,台灣只好被動地強調雙方關係「非常鞏固」,史瓦帝尼沒有去北京參加「中非合作論壇」云云。畢竟,中華民國在非洲的友邦僅剩一個,無論是象徵或實質意義,都無法在短期內承受「歸零」的衝擊。

非洲曾是中華民國戮力拓展邦交的重點區域,亦是對外援助成果最豐碩的區域,援外項目中,尤以外交部津津樂道的農技團最為悠久馳名。當初為何選擇農業援助作為對非外交突破口?這不單單是因為我國具有千年以上稻作技術的傳統優勢,更與冷戰時期國共爭奪邦交,以及美國戰略考量的多向因素有關,絕非表面上號稱遵從孫中山先生「扶助弱小民族」遺教的體現。

聯合國席位之爭

最早的對非援助,是發軔自1960年的“展開對非洲新興國家工作實施計劃綱要草案”,翌年更名為“展開我與非洲國家技術合作及加強對非宣傳工具計劃草案”,最後定名為「先鋒案(Operation Vanguard)。由計劃名稱便可窺知台灣欲藉此拉攏非洲,對抗中共的外交意圖。不過,在國共內戰失利,播遷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,一開始並不注重非洲,彼時非洲的獨立國家不多,實力又弱,外交部遲至1959年才在籌備喀麥隆獨立慶典特使團時,要求特使館順道往突尼西亞,迦納,幾內亞,奈及利亞,索馬利亞等國訪問,藉機探索升級關係的可能性。結果到1960年底止,中華民國在非洲僅有8個邦交國。這種重英美強權,輕第三世界的態度,很快就讓台灣在聯合國吃了大大的苦頭。

1960年,一口氣有17個非洲國家相繼獨立,故被稱為「非洲獨立年」。這些新興非洲國家,都曾是帝國主義殖民的受害者,在聯合國裡形成一股龐大的不結盟集團,對歐美強權無太多好感,也對美國支持中華民國保有聯合國常任理事國席位的政策更是不滿。因此,聯合國在該年度討論「中國代表權」議案時,儘管在美國壓力下以42比34票被擱置,卻有高達22國投下棄權票,其中非洲國家佔14票。而支持台灣的非洲友邦只有2國,一是實施種族隔離的白人統治國南非,另一國則是由美國非裔成立的賴比瑞亞,支持中共政權的非洲國家則有9票,甚至包含中華民國的友邦。嚴峻的現實頓時讓美國與台灣意識到,非洲已是聯合國內不可輕忽的票源,才開始籌商如何強化對非關係。

援非原是靠美援?

經貿力量是台灣設想的對非外交優勢,當時一窮二白,接受美援的台灣,儘管有少量的輕工業產品,何來足夠資源提供給非洲?剛巧美國新上任的甘迺迪(John F. Kennedy)政府為安撫台灣,並防止非洲國家倒向共產陣營,但不便親自出面利誘或施壓非洲,以免遭扣上帝國主義的大帽子,於是找上人力便宜的台灣代行,由美國秘密提供資金,台灣負責派出技術人員,「先鋒案」遂由此誕生。從執行此案的小組成員匯聚外交部,經濟部及行政院美援運用委員會來看,便不難發現,美國才是台灣援非的實質主導者。

對美國而言,讓台灣運用美援,是種便宜的戰略投資。美國駐利比亞大使鍾斯(John Wesley Jones)於1960年向當時的行政院新聞局局長沉錡明白地要求:「共產黨在非洲發展很快,美國援助人員生活水準太高,台灣該趕快派些人來」外交部也認為:「美國出錢我們出人,換句話說,我們幫美國在非洲使用美援,如此雙方互蒙其利。」此等好事,何樂不為?何況能藉此營造台灣是施援者的善心形象,順帶享受類似歐美強權般的大國尊嚴,時任農復會工作人員郭敏學在“非洲七十日“提到,曾有非洲農技團員吐露心聲:「。在美國,人家把我們踩在腳下;在非洲,我們被人家捧在頭上」便如實地傳達這種心態,故台灣立刻應允同時,台灣極力避免讓內部與受援國得知美國暗中資助的真相,以為俱是台灣獨力推行。

不過,「先鋒案」的開頭並非一帆風順。台灣原本興致勃勃,向美國開口要求500萬美元推行計劃,希冀向非洲傳授農業,漁業,紡織,製鞋,肥皂等各項技術,提供獎學金給非洲留學生,並在當地設立新聞中心以擴大宣傳。此舉讓原本為了節省成本才選中台灣的美國國務院傻眼不已,立刻批駁道「野心過大」,大筆一刪,拒絕台方提出的構想。在討價還價下,美援資金刪減至60萬美元,其中的20萬美元得由台灣自籌,援助項目僅限農業,讓台灣頗為不悅,但美國仍堅持,並明確地告知,將來台灣得自行負擔全部經費。

台灣農技團很快在非洲有所斬獲,美國也滿意台灣的效率,由1962年年「先鋒案」執行小組因業務的激增而擴大改組為「中非技術合作委員會」,可見一斑。但當台灣再向美國討錢時,美國依舊吝於滿足其要求,令台灣十分不快。1966年,台灣提出5年,共1.25億美元的援非預算,美國不但大刪特刪,還打算使用貸款而非贈款的形式根據美國中情局檔案記載,時任行政院長嚴家淦為此不滿地埋怨:「。我不懂為何那麼有錢的美國人還如此麻煩」一旦失去美援,台灣根本負擔不起每人至少250美元的農技團月薪。根據學者劉曉鵬的估計,雖然僅美國一般家庭收入的四分之一,卻比台灣當時的薪資高出8到10倍。由於拿人手短,台灣即使再不滿,也得按照美國口袋的鬆緊度辦事。

結果,美國國務院遠東事務助卿彭岱(William Bundy)於1967年向國會報告時,透露出美援的秘密:「我們是由中華民國的協助,以較低的費用資助非洲及其他地方的農業援助計劃,而獲致最大的效果」立刻揭破台灣「國王的新衣」,也再次讓嚴家淦向美國抱怨:。「讓我們在國內及非洲丟臉」更體現台灣依賴美國的尷尬真相。

援非得與失

至於農業援非的成效如何中華民國駐馬拉威前大使陳錫燦曾評論:?「。農耕隊最大的貢獻,就是阻礙中共延遲十年進入聯合國」說明農業援非的初衷若梳理非洲國家在聯合國「中國代表權」案中支持中華民國的票數,不難看出援非的政治效果十分顯著:1961年從2國成長到9國,與支持大陸的票數持平; 1962年迅速成長為17國,大陸則獲得14國; 1969年是票數最多的一年,一共21國支持,但大陸仍獲得18票由此來看,當時兩岸在非洲競爭得十分激烈,台灣在聯合國場合只能稍佔上風,若無美國暗助,中華民國在非洲的外交戰場恐怕早已潰不成軍,非洲兄弟將提早把大陸抬進聯合國。

有關農技團的規模,根據台灣學者王文隆統計,代中華民國在1970年年退出聯合國,與多數非洲國家斷交之前,台灣自1961年年起向賴比瑞亞,利比亞,象牙海岸,加彭,盧安達,塞內加爾,獅子山,尼日,喀麥隆,上伏塔(1984年改國名為布吉納法索),查德,多哥,馬拉威,甘比亞,民主剛果(原名薩伊),達荷美(1975年改國名為貝南),馬拉加西(1975年改國名為馬達加斯加),波札那,迦納,中非,衣索比亞,史瓦濟蘭等國派出農技團,其中迦納與衣索比亞是非建交國。農業援助項目除了推廣稻米,還包括釀酒,製糖,獸醫,榨油等,農技團也在示範區訓練當地技術人員。根據學者楊逢泰統計,截至1972年4月為止,一共訓練45156人次,人數不可謂少。

至於農產本身的效益,雖然外交部向來不遺餘力地謳歌,且農技團成員確實勞心勞力,試圖將集約式精耕細作農業文化,移植到粗放經營的非洲。但受限資金規模,地理氣候,受援國的政局等因素,收益並不理想,更無力幫助非洲達成糧食自給的最終目標。尤其當地政要的私心,往往令農技團成為各方爭奪的政治籌碼。如賴比瑞亞,象牙海岸,尼日,民主剛果,馬拉威,中非等國的總統或閣員皆要求台灣協助耕作其私人農場,收成亦全歸其私有,而非幫助一般民間。

佔地最廣的當屬民主剛果總統蒙博托(Mobutu Sese Seko)高達500公頃之多;最少的也有3公頃,地主則是尼日總統辦公廳副主任。蒙博托甚至會刻意引領外賓,參觀台灣人在他私人農場如何辛勤勞動,彷彿是自己的奴工。在這種依賴甚至濫用外援的情境下,援助效果自然大打折扣。

況且,這些額外的要求皆不屬於原有編制,台灣得另行撥員給錢,為了「鞏固邦誼」,必須強顏歡笑繼續支持倒是剛果的農耕隊長徐容章忍不住大吐苦水:「十年學農,志在為國利民。現在雖然捨己之田,耕人之田,如果對非洲農民能有所幫助,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。但現在為私人作嫁,想來真不是滋味」。

另外,台灣雖提供農業技術援助,對受援國的經濟政策與基礎建設,卻難有置喙的權利,使得農產品收穫後,要如何擴大經銷,分配和運輸,都成為大問題,還發生過更換示範區後,原有農場不再享有政府水資源的優先分配等狀況,令農業成果難以持續。加上台灣習慣使用耕牛或化肥的做法,致使耕作成本增加,當地農民難以負擔。因此,無論非洲的農業示範區域單位產量多高,台灣始終無法將援助擴及於技術之外,協助受援國通盤改進整體經濟政策與建設,遑論擴大農業成果。何況,台灣自身依附於美國,日本等國開發中國家,如何增進經濟獨立,台灣亦是有心無力。

最重要的是,台灣提供的援助,有時並未顧及到當地需求,還要遷就自己的方便,同時防止與自身農產品在國際市場的競爭。如民主剛果曾於1968年年要求台灣協助種植鳳梨,當外交部評估不會影響台灣鳳梨的外銷後,才於隔年由台鳳公司代辦。此外,農技團最常推廣的農作物是稻米,但非洲人多以玉米或樹薯為主食,台灣也深明此點,仍執意推廣。外交部亞西司幫辦鄒雲亭曾於1963年年樂觀表示,一旦推廣有成,將來就能讓稻米成為非洲人的主食,正說明此種心態。利比亞曾堅拒台灣繼續傳授稻作技術,反而希望協助種植茶葉與甘蔗,台灣則以氣候與土質不合予以拒絕。隔年,馬拉威請求台灣協助種植玉米時,台灣也是建議改種稻米,並向該國引入嘉南八號蓬萊米與印度八號米,以求提高產量。

然而,馬拉威的稻米產量從1968年年的4500噸一路攀升到1978年年的3萬噸,但只能將稻米出口以賺取外匯,作為主食的玉米仍得仰賴進口,且台灣移植的米種口味不為鄰近國家所喜,外銷量難擴大。再加上馬拉威將政治犯作為輔助農技團的勞力,台灣一開始雖稱讚他們「比普通工資便宜,又節省公帑,工作效率較普通工人為高」,後來發現如此等同助長壓迫,才在1980年年代停用這類勞力。

汲汲營營多年後,馬拉威的糧食問題始終無法妥善解決,當地農民生產稻米的意願也不高,台灣最終於2002年灰頭土臉地承認:「我們應該早就知道稻米在馬拉威價格昂貴又非主食,玉米才是。因此早年駐地技術團一味從事稻米推廣,是方向性的錯誤,也是失敗的主因。」而改弦易轍,支持玉米種植。未料,馬拉威於2008年與台灣斷交,成果來不及浮現便夭折。馬拉威外交部長喬伊絲班達(Joyce Banda)曾向大陸新華社記者奚落道:「玉米一點沒長過,台灣人倒是跟當地女人生了一大群孩子。」儘管此話不無刻意貶低台灣,討好大陸的用意,卻點出台灣援助模式的缺陷。

農業援非的政治目的受制於國際整體環境的變化與兩岸實力的消長,一旦台灣抵不過大陸日益增長的政經實力,規模與收益有限的援助自然難以吸引受援國,遑論藉此鞏固邦交。

本文來源:《多維TW》月刊040期